第三十九章 幽山灵兽逞神威 慕州闺秀苦岁月(下)
作者:弦月守   绛苏念:终忆绝城系列之一最新章节     
    如此又过得两年有余,那株新种的鹤红花已然开过,果然亦是艳红如火,烈烈如荼。
    这年秋日,柳默所种南瓜收获颇丰,想起秋棠爱已南瓜为粥,一时默然。
    清漪见他神色,便道:“既想着她,不如回去看看吧。”
    柳默揽过她,微微点头,道:“也好,是该回去看看了。”
    是夜,两人乘了青思,来至慕州柳府。
    此次却先至祠堂,与韩氏、柳权等叩拜。
    出了祠堂方来至馨兰苑。
    秋棠却在柳默屋中独坐,看她满面忧伤,不知有何事。
    忽又见她站起身来,将屋内桌案窗棂皆细细擦拭一回,却又以袖拭泪,口中叹道:“二公子,不知你现在何处,可知这馨兰苑就要……就要不在了……”
    说着,又已滚下泪来。
    声音虽轻,柳默清漪在外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吃了一惊。
    秋棠叹息一回,复又坐于椅上,恋恋望着屋内。
    “秋姨如此伤心,相公不如……”清漪轻声道。
    柳默望望她,微微点头,道:“秋姨当无碍,便去见她一回吧。”
    秋棠正在屋内呆坐,忽见屋门自开,进来两个人。
    柳默望着秋棠,对她微微笑着。
    清漪忙回身将屋门掩好,又吹灭了台上烛光。
    “秋姨,别害怕,是柳默回来了。”柳默轻声道。
    秋棠方见了柳默身影,忽觉眼前一片黑暗,耳闻得此声,心下自安,站起身来,借着些微的月光,颤然走向柳默。
    柳默上前扶住她,道:“小心。”
    秋棠方才只当是做梦,如今只觉他抓着自己的手甚是温暖,方知是真,不由得喜道:“二公子、真的是你!”
    “是,是我。”柳默仍将秋棠扶回椅上坐了,道:“柳默回来看你了。”
    秋棠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又流下泪来。
    柳默将手上包袱置于桌上,道:“这是我今年种得的南瓜,特地带来给秋姨尝尝。”
    秋棠望望桌上,将包袱打开来,果然里面躺着一个金灿灿、已然熟透的南瓜,不由得惊道:“二公子,这、是你种的?”
    “如今我与娘子每日自己种些菜蔬,不仅会种这个,还会种很多别的呢。”柳默点头笑道。
    秋棠又站起身来,抓过柳默之手,细细摸索一回,果然手上已结了硬硬的茧子,伤心道:“二公子如此娇贵,怎地做这种事?”
    “秋姨觉得此事辛苦,柳默却很安乐,你放心吧,我与娘子过得很好。”柳默笑道。
    说着拉过清漪,清漪便与秋棠施礼。
    秋棠拉起清漪手,一手又拉起柳默之手,笑道:“好,只要你们过得好,老身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清漪望着秋棠,缓缓问道:“方才秋姨说、这馨兰苑将会如何?”
    秋姨闻得她问,叹道:“三公子、啊、不、是老爷,他如今要娶新姨娘,要用这馨兰苑做新房呢。”
    “那秋姨呢,可还住在这馨兰苑吗?”柳默道。
    “倒还许我在此居住,只是……”秋棠点点头道,“老爷所娶芙蓉苑卓姨娘、春兰苑钟姨娘,个个刻薄势力,只怕这新姨娘亦非善类,这馨兰苑是当年三姨娘所居,三姨娘那么善良谦和,她怎么配住这里?”
    柳默清漪听了,知道这柳占已又娶了一房,这是第三房姨娘了。
    柳默默然一回,对秋棠道:“秋姨如今已这样年纪,可有想回家乡吗?”
    秋棠陡然闻他此言,倒怔了一回,道:“我自十一岁入柳府,一直侍奉三姨娘,后来就是照顾二公子你,倒确是几十年未曾回去过了。”
    “当日我离开柳府之时,也曾带得一些银两,明日我与秋姨带来,你可拿去自回家乡养老。”柳默道。
    秋棠怔得一时,笑道:“二公子果然待我如此,秋棠此生亦不枉在这馨兰苑辛苦多年了。”
    “当日娘亦曾与我说过,若非秋姨,我们母子只怕早已……”柳默道,“娘与柳默同受秋姨大恩,又多蒙照顾,这本就是应当的。”
    “是啊,”秋棠点头道,“一晃眼已过了这么多年,三姨娘已经不在,二公子你也离了柳府,这馨兰苑,亦将为他人之所,只我一个孤老婆子,再留此处亦是无用,是该走了。”
    “秋姨家乡在何处?”柳默道。
    “在隐州逐沙县丽园镇。”秋棠道。
    “却在那里?”柳默清漪奇道。
    秋棠见他二人如此,倒怪道:“怎么?你们知道?”
    “也曾去过。”柳默只道。
    秋棠点点头,道:“当年逃荒至此,实是艰难,父母便将我卖入柳府,得了些银钱勉强度日,想来仿佛就在昨天一般。”
    叹息一回,又道:“明日我便去与老爷说说,不知他是否应允。”
    柳默清漪自是赞同,又道:“明日晚间我们再来,可送秋姨一程。”
    又问柳府各人如何,秋棠道:“大奶奶每日只专心教养小公子,小公子也很懂事,读书练武都很用功。”
    柳默清漪便也欣慰点头。
    “老夫人和刘姨娘、都已经不在了。”秋棠又道。
    此节前次回时已然知晓,秋棠却不知道他二人也曾回来过。
    清漪望着秋棠,缓声道:“三奶奶、她、可好吗?”
    “三奶奶?现在要称夫人了。”秋棠道,“她、唉……”
    叹得一声,方道:“老爷自袭了大将军之位,对下人苛责也便罢了,在外赌钱吃酒亦是常事,这柳府看着风光,其实内里早已空了。老爷又另娶了两房姨娘,个个都甚是厉害,夫人她出身名门,养在深闺,脾性又温和,哪里弄得过她们。老爷多时不曾去海棠苑,即便去时,非打即骂,全然不顾颜面。”
    清漪闻得此番言语,心中惊跳不止,道:“怎会如此?”
    “初时夫人娘家在京中颇有势力,老爷若输得大了,只是逼夫人去娘家讨些银钱,还倒罢了。”秋棠道,“去年老爷领兵打仗,他本就无有军功,军中多有人不服的,又对下面的军士动辄施以严刑,军心不齐,吃了败仗,朝廷降旨去了大将军封号,只称云麾将军,且减了俸禄。加上去年夫人父亲亦辞官归乡,回这慕州居住,老爷待夫人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近来更是动辄打骂,还说……”
    “还说、什么?”清漪缓声道。
    “还说夫人是、是二公子弃了的……”秋棠叹道,“又说,她只想着跟二公子……”
    清漪闻言,一时默默无语,心下深深感到不安。
    柳默在旁见她神色,上前将她轻轻揽过,对秋棠道:“她的孩子如何,可好吗?”
    “二公子怎知?”秋棠奇道。
    “前年、其实曾回过,只是没与秋姨招呼罢了。”柳默道。
    “是啊。”秋棠点头道,“上次听说锦水边居所失火,老身真是吓坏了,后来知道不曾见二公子二奶奶,想你们定是离了这慕州了。这慕州城……”望了望清漪,叹道:“确是难留了。”
    “我与娘子早已另建了新家,秋姨不必在意。”柳默道。
    秋棠望着他,点点头,道:“那就好了。”
    想起前言,又道:“如今人亦皆唤他柳二公子,倒是乖巧可爱,一直由夫人亲自教养,夫人对他真是宠爱有加。”
    “若由她教养,自无不好,这孩子日后必能成才了。”柳默道。
    “夫人苦心,当不辜负了。”秋棠亦点头道。
    三人又说得几句闲话,柳默便与秋棠告辞出来,只道:“明晚会再来探望。”
    秋棠欲相送,柳默道:“不必声张,我二人自悄悄去了便罢。”
    与秋棠辞过,二人来至桃李苑,屋内灯火已熄,想是已然歇下了。
    进得柳直卧房,见书案上一张墨画,画的是一个长发男子把着一个孩子的手,教他拉弓射箭。
    柳默见了,知这画中之人便是自己了,心中感怀,将画折起,收于袖中。
    走近床前,看了一回柳直熟睡的脸,牵了清漪,悄悄退出。
    出了桃李苑,柳默便要回青罗峰,清漪却顿道:“我、想去海棠苑看看。”
    柳默便也随她,与她同至海棠苑。
    苑内此时已是灯火皆熄,悄无人声。
    “此时都已歇下了,回吧。”柳默道。
    清漪却进至房内,走近床前,看唐素秀已然熟睡,旁边躺着三岁的柳安,亦在沉睡之中。
    月光下,可见她紧蹙双眉,手臂上旧伤新痕清晰可见,不觉心中凄然,更有无限愧疚。
    柳默揽过她,轻声道:“已然睡熟了,走吧。”
    清漪望望他,道:“我们、不能做些什么吗?”
    “命数如此,我们已无法改变了。”柳默顿道。
    上前拉起清漪,轻声道:“走吧。”
    清漪方依依起身,走得两步,又回头望了望熟睡的唐素秀,方与柳默出门而去。
    次日晚间,二人仍来至馨兰苑,秋棠已在屋内等候。
    见他二人到来,迎上前来,道:“老爷已应允,我明日便可起身了。”
    柳默清漪亦为她高兴,柳默将手中包袱交予她,道:“这些银钱可够你用度,若不足时,柳默可再为秋姨谋之。”
    秋棠却未来接,道:“二公子有这份心,秋棠已感激不尽,怎还能收你银钱。你与二奶奶在外,用度之处尚多,不必为老身破费了。”
    “我与娘子无需许多,已留足了,这些秋姨带了,可使衣食无忧。”柳默道。
    秋棠自取出一个蓝布包裹,打开来,里面颇多白银、首饰,秋棠道:“在柳府多年,已积蓄许多,二公子放心吧。”
    柳默见此,亦不再多言,将自己包袱置于秋棠包裹之中,与她重新包裹好,道:“只当是柳默一点心意吧。”
    秋棠便也不再推辞,将包裹再收起。
    “明日我与娘子在东门等候。”柳默道。
    “如此也好。”秋棠点头道。
    柳默清漪便告辞。
    次日晨间,东门接了秋棠,至无人处唤出青思,对秋棠道:“不时便可至,秋姨放心。”
    秋棠见了青思,惊叹道:“二奶奶果非凡人,竟有此等灵物。”
    “秋姨胆色见识亦非凡人。”清漪道。
    “二奶奶这么说,老身可当不起。”秋棠笑道。
    三人同乘了青思,往隐州飞去。
    在丽园镇外收了青思,入得镇来。
    秋棠多年未归,当日之家如今为兄长居处,两厢认过,暂居于此。
    柳默清漪见她已安顿好,便告辞而去。
    此次重回此地,柳默不免携了清漪四处走了一回。
    所至之处,三百年前种种皆在眼前,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二人在春晖桥柳下驻足,看那碧水缓缓流过,仿佛流逝的时光般绵绵不绝,从不停歇。
    那些逝去的时光湮灭了多少悲欢离合、前世今生?
    谁能在这长流中稍作停留?
    谁又能有幸遇到那个愿意为之停留、也愿意为自己停留的人?
    又将为这停留付出多少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