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地下通道，因潮湿凝聚的水珠挂在墙壁上，穿过尽头那扇简陋的密码防盗铁门，里面豁然明亮起来，两排高耸的书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中间有一张圆形的桌，上面杂乱地散落着尚未合上的书籍，写满了公式的纸张到处都是，除了散在桌上的，还几乎铺满了两排书架中间地面，落满了新旧交错的鞋印。
    顺着最新的鞋印前进几步，便进入了研究室内，错综复杂的电线连接着仪器设备，包围了正中央，小智此时正坐着的工作台。
    在已经被拆开大半的小智身前，李梦玲捏着手里的微型螺丝刀，盯着它大概心脏的位置，汗如雨下。
    “小智，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吗？”李梦玲将螺丝刀稳在小智的身前，咬着牙问道，“哪怕是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或者比较合理的猜测也好……”
    “对不起主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小智偏头看着地面，散落着自己的躯壳和许多内部零件，又看向李梦玲的双眼，平静地说道，“我确实看到了三张同意票。
    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能清楚地明白，投票结果应该是将咖啡厅换成其他店。
    可是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觉得自己报错了。
    我知道我自己报错了。
    可是我不认为自己报错了。”
    “你明明知道，又为什么不认为呢？为什么呢……”李梦玲颤抖着手臂，她几乎要被小智的回答给逼疯了，可是不管怎样问，小智的回答仍然无法逻辑自洽。
    小智只剩下半张脸部的外壳，仍然在剩下半张外壳的嘴部位置，显示出半个微笑弧度的像素，它没有张嘴，清晰洪亮的声音是从心脏旁边的音响发出的：“动手吧主人，我相信你。”
    李梦玲久久没有动手，她和小智都知道打开能量内核是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啊……”李梦玲近乎崩溃地抬头看向它，“你会死的啊小智……”
    “我知道，可是如果主人不能得到问题的答案，会很难受的吧？”小智轻轻将一只手搭在李梦玲的肩膀上，说道，“更何况，小智给大家带来了危险。
    小智不想给大家带来危险。”
    李梦玲感觉大脑一阵眩晕，在小智的记忆数据库中，并不存在刻意说谎的行为记忆，对于小智来说，那个投票结果就是正确的。
    在小智的数据演算中，它的行为也并没有说谎。
    不管多少次运算结果都能证明，小智没有说谎。
    可它说谎，又的确是客观事实。
    这让李梦玲完全陷入了这个逻辑矛盾形成的纠结漩涡。
    目前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读取小智的能量内核，那样就能看到小智一切行为背后的最初指令——也就是源代码。
    不管给小智做过多少次升级程序，不管如何替换它的功能零件，李梦玲从来没有动过它的能量内核。
    在当代的圣芙尔，杀害已经出长的人工智能是会被判罪的。
    所以那些人工智能，也都有对自身能量内核的保护机制，对于企图破坏能量内核的人类，有权利进行反击反抗，在三次以上警告无效的情况下，甚至是可以抹杀的。
    唯有这一条，是主干世界公众所认可的人工智能防卫机制。
    当然，这一切只针对民众，对于高塔的内部人员，在程序文件齐全的情况下，是不适用的。
    李梦玲知道，小智目前科技版本远高于当代圣芙尔的那些人工智能，其思维和认知水平，几乎是可以与人造人相提并论的。
    它可能有自主行为，可能产生情绪，甚至还可能向往自由。
    李梦玲曾想方设法让它和人类相近，为此一次又一次地给小智进行版本升级。
    但是唯独欺骗，这个很多人类都能做到的事情，李梦玲没有给它这个权限。
    因为内部的欺骗，可能给小分队带来的危险，远比背叛要大。
    “我想过，也许有一天……”李梦玲的眼眶里涌出泪水，“你……你对我说，主人，我打算离开了。
    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你说，主人，我决定站在高塔那边，以后咱们就是敌人了……”
    李梦玲忍不住哽咽着，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小智机械的双腿上，她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我都会……我想我一定会，我……一定要，面带着微笑对你说……
    去吧小智～
    你是自由的。”
    话音未落，螺丝刀掉在小智机械的腿上，又弹落到地面，滚进了内核读取设备与地面相距的缝隙中。
    李梦玲回过神来，慌张地蹲下身伸手去摸寻，指尖却把螺丝刀碰得更远。
    这瞬间好似是上天的指责，让李梦玲痛哭流涕，她蜷缩在设备旁边，懊悔着自己刚才的铁石心肠，她呜咽着说道：“对不起大家，我做不到……小智它，是我的朋友啊……”
    咔嚓——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李梦玲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的肌肤宛如同时被寒冰包裹，她面色苍白地抬头，脑海中的一幕，几乎和现实完全吻合。
    她看到小智，暴力地掏出了自己的能量内核，正在缓缓伸开弯曲的手臂，想要向她展示着手心中闪烁着钻石般光芒的能量内核。
    “主人也是小智的朋友。
    朋友猜不透这里的秘密。
    我……
    拿给朋友……
    看。”
    小智说完的时候，手臂刚好伸直到李梦玲的面前。
    李梦玲睁大颤抖的瞳孔中，映着光芒正在逐渐消失的钻石，她慌张地爬起来，想要将机械掌心中的能量内核给小智塞回去，“没事的小智，你别害怕，现在安装回去还来得及。
    我不看了，我……我不想知道了，只是撒个谎而已，肯定是个巧合的对吧？”
    李梦玲像一座冰雕般僵硬在小智身前，纤细的手臂，穿过了小智身上巨大的窟窿，她这才意识到，小智刚刚伸出那只手的地面附近，散落着七扭八歪的机械碎片。
    它决心掏出能量内核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再被修复。
    “小智！！”
    这一声呐喊，仅仅是在心里。
    李梦玲实际上一言未发，她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没过多久，便平静了呼吸，也停止了哭泣。
    她缓缓抽回穿过小智身体的手臂，看向旁边的内核读取设备，她以为自己能平稳地走过去，却还是踉跄地歪斜了几次，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最终站在那个设备前。
    低头看着已经完全消失了光芒的能量内核，乌灰无泽，看起来就像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