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鸠占鹊巢
作者:码字的二喵   山河劫最新章节     
    本来仲礼打算直接进城去县政府,但因为坐了周氏的马车不方便,所以大家商量还是在城门外一里远近处分手比较妥当。
    陈三爷下了车,周氏递给他一个小小的手绢包,说:“这里面没有多少你且拿着,想必有用得到的地方,虽入不得眼,总比你身无分文好。”
    仲礼接过来用手一捏知道是钞票,叹口气说:“姓朱的欠我,太太却赠我,这个情义陈某记着了。咱是晓得好坏的汉子,你看以后便知道。”
    “我可没心思替那老鬼还债,再说他那样对你又哪里是这点子能还得了?”周氏冷笑道:
    “我只替我儿积点德,好叫他日后可以做人罢了。陈三爷若是说情义,我晓得你必来报这个仇的,到时看你怎样救我们母子逃得生天,莫叫我们替他背债便是你的报答。
    往后再见时莫要再‘太太、太太’地生分,我娘家名字叫橘红,你记着。”
    说完,带着幽怨地望他一眼,拍拍车帮子,老丁扬鞭喝叫一声,那两匹牲口迈动八条腿,踏着尘土很快消失在官道侧的店铺后面。
    自去年夏国民政府的军队付出李桐那个团的重大代价重新夺回县城后,到冬季才陆续有商贩回到南门附近经营.
    多是支个棚子开张做买卖,只有个别原来的老商户在自家的断壁残垣中用泥砖垒砌起简陋的草屋开张,但规模和热闹程度依然远不如前。
    由于收复之战南门附近被破坏最严重,陈三爷几乎没见到几间像样或完好的房子。
    有名的至顺旅店二层客房惨兮兮地到处是烧焦的痕迹,一问才知原来被打偏的炮弹掀了屋顶又引起火灾,亏得众人救援及时。
    如今只剩下一楼营业,简单卖些包子、茶饭维持,老板说到伤心处叹气不已。
    仲礼好意,本想劝解说如今太平可以做生意了,谁知老板苦笑着告诉他保安旅抽丁当兵,自己三个儿子被拉去两个,四个伙计也给带走一半。
    另外县里根本不体恤他们的难处,抽税依旧如前。照现在这样仅够勉强度日,哪有余裕腾出手修复楼上客房?
    “奇怪,保安旅的兵役是按各区、乡人头派下的定数,又没打仗死人要补充,做什么拉人?三丁抽一,哪来的规矩?”仲礼非常奇怪。
    “这位客人不知道?据说本县派去随中央军围剿山区的那个团在前线死光啰,要找人来重建呢。”老板认真地告诉他。
    “放屁!”仲礼勃然大怒,“砰”地拍了下桌面,震得辣椒壶挑起老高,被旁边的阿萍使劲拉下袖子,笑着说:
    “老板你别和他说,他这人较真呢。”等老板走开,阿萍低声道:“三爷你急什么?那人啥也不懂,说这些听来的话。咱先吃饭,进城后再讲。”
    仲礼听了不吭气,忍住性子等人上来米粥和菜包子吃,心里纳闷:哪个王八蛋在咒老子呢?
    伸手拿了个包子在嘴里咬一口突然停住了,陈三爷跳起来跑到门口叫:“是坛子吗?过来、过来!”
    “哎呀,三哥,你怎么在这儿?穿成这个样子我简直认不得啦!”被他叫住的青年惊喜地上下打量着、左手撩起大褂前摆快步跑过来,要拱手行礼却被他一把扯进店内。
    “阿萍,这是我们村里馄饨老张的独生子,我们都叫他坛子。嘿,你小子学徒学得不错,看起来也混到穿长衫啦?”
    “托大老爷和三哥你的福,还算好。现在已经不学徒啦,在刘先生手底做个跑腿的伙计,名字挂在咱们货栈上哩。”
    “哦!”
    “三哥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穿身种地佬打扮?”张坛轻声问。
    “说来话长。”仲礼转过这个话题问他:“刘先生在城里吗?”
    “没有,他现在身子不好不常来,一般都待在西陈家集。这里如今管事的是刘先生的哥哥叫刘永合,大家都称他做大先生,我是专门给他俩跑联络的。”
    “哦——!”仲礼沉思着没说话。
    张坛瞧瞧阿萍又看他神情,试探着问:“三哥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要不,我去把大先生找来见你?”
    “我先问你,这位大先生做事怎样?”
    张坛笑了,回答:“做事很细致、得体,如今同官府里也熟络了。三哥是没见过吧?你放心,这人比大管账更稳重、想得深,数也记得极清楚。”
    “好。”仲礼点点头:“我本来想先去政府报到的,不过这几日发生的情形叫人有点吃不准,我看还是先找个稳妥地方安顿下,叫大先生来见我。等了解情形后再说。”
    张坛说:“好!您要找稳妥地方何不去城关西厢里的庆得来旅馆?那里既少闲杂打搅又最干净,上回永严师傅经过我安排住那里,他老人家满意得很哩!”
    仲礼表示同意。于是大家匆匆吃完东西,张坛领他们来到庆得来安顿。
    老板听说是陈家的亲戚,立即十分热情亲自接待,安排他们住在楼上套间,开北窗一看,后面是条小河直通西水门。
    仲礼十分满意,便催促张坛快去找刘永和,自己先在里屋床上倒头睡了,阿萍便在外面春榻上休息。
    睡下一个多时辰,阿萍梦中听到有脚步声,忙起来贴门上来听听,然后开门一看,见张坛领了位长者正要敲门。
    她用手指做个噤声的意思,不料仲礼竟在里面问:“阿萍,是坛子兄弟回来了么?请他们外间坐、看茶。”
    先前店里送来的茶水还有几分温度,阿萍请他们坐了,各斛一杯放在面前,进里间看时,见仲礼已穿整齐坐在床边,吩咐:
    “你同坛子在外面等,把那老先生请进来和我说话。”
    “哎。”阿萍答应声出去,很快刘永和便走进来,一手捏着大褂的侧摆躬身微笑:“给三爷请安。”
    “唔,你坐罢。”仲礼边打量便示意他道。
    见他规规矩矩地在对面坐了半张椅子,面貌上与刘忠合仿佛,个子却高些,略微谢顶,鬓角有些灰白,鼻梁上挂了副牛角梁的眼镜,胡须浓密。
    仲礼刚要开口,他便做附耳恭听状向前倾身。仲礼说:
    “你是刘先生的兄长?我听说过他荐你做事,可今天才算第一次见。我看你虽长他却精神许多,似乎身子骨也比他强些。不知以前做什么生计?”
    “小民以前也没什么正经营生,不过替人教教学馆、在店铺里做个账目甚的。不像舍弟那样有本领,无非自己有口饭吃、能养活家人而已。
    如今大老爷抬爱叫我做这个管事,只尽力而为不叫人看了糊涂、不堪用,对得起舍弟那张老脸皮就是。”
    陈三爷听了暗想这个人怎么看上去不像他弟弟那般精明似的?
    但他急于了解县里的情况,所以没功夫细想,便问他对政府和军队熟悉不。
    刘永和回答说还好,仲礼接着把城门外和至顺旅店老板的对话学一遍,问他知不知情?
    刘永和清清嗓子回答说:“这个是本月上旬开始的,家里和周家桥那边先后派了陈七爷和一位姓杜的军官来过城里。
    那位长官去找了新上任的韩旅长两趟,据说第二次不知何故和他吵了一架,结果被扣住至今没有释放,已经四天了!”
    “什么,他龟孙的把杜老表给扣押了?”仲礼从床上跳起来:“这小子什么来历,敢扣我淮西营的人?”
    “三爷你别动气,我们这不是在设法营救嘛。坛子这次回去也是为这个,他带回了大老爷和咱们保安队苏师爷的信在我这里。”
    刘永和说着从身上摸出个封子来双手奉上,仲礼急忙打开来看,刘永和接着说:
    “我请县太爷出面保都不行,那家伙根本不把县长放眼里。您问他是什么人?
    这姓韩的听说是周家的女婿,在东洋学过军事,后来在山西做过旅长、师长,中原大战时他投了政府军,队伍收编后在武汉做个高参……。”
    “哼,我晓得了,又是周家搞鬼!”仲礼目光从信上抬起来冷笑道:
    “他们想利用报纸上误传我的死吞掉老子的队伍,结果遭到拒绝怀恨在心把老表扣住了。我说呢?明白啦!
    这信上说他已另建了团的番号,对周家桥那边停发了薪饷、粮弹,奶奶的用心何其歹毒,这是釜底抽薪、不想叫咱活了!”
    “是,所以大老爷叫县里买卖上紧急调借五百元回去救急,据说其它地方掌柜们也都帮忙筹款呢。”
    仲礼思索片刻,问他:“你见过朱县长么,他什么态度?”
    “他无可奈何。如今县城里外都是韩旅把持着,他个文官能怎样?”刘永和将眼镜向上推推苦笑说。
    仲礼听了他的话使劲地搓搓手,然后朝外面叫:“你们两个都进来!”
    阿萍和张坛走进来,陈三爷背着手在屋里走过几个来回,问:“杜老表叫他关在警察那里还是旅部呢?”
    “在旅部。哦,现在旅部已经搬到了南门外孙家井。”
    “南门?好!”仲礼吩咐:“坛子,你马上赶到高塘,找到淮西营的人告诉他们我在城里。
    叫他们派半个排悄悄地到西门外圆通寺和我汇合,两天内再给我调六百人过来,由凤凰台的罗芳、周家桥的苏鼎和西陈家集的卢虎、郭如同四个人带队。
    另外给我哥打电话,调汽船到水门外候着。
    老刘,你去见朱县长,告诉他我回来了想和他见面,商量个合适的时间、地点。阿萍,去街上给我买件长衫、一顶礼帽。我不能穿这么一身去见县长吧?”
    众人各自去照吩咐办理。阿萍买回身浅灰色洋棉布长衫、一顶衬绸圆边礼帽和一双厚底玄青布鞋。
    正帮他穿戴试衣,刘永和也回来了,说约好朱县长傍晚六点在三庆街后花园巷十九号见面。
    看看快到时间,他俩从店里出来,沿着街道走。天色渐暗,但仲礼还是把帽檐朝下压了压。
    他心里戒备许多,不成想离开家乡半年,似乎天地都换成别人的了,自己倒仿佛是做贼一般。他心里十分恼恨和警惕。
    来到三庆街,仲礼十分诧异。这里到处亮灯、笙歌不绝,来往的男女看上去都不大正经。“这是什么地方?”他拉拉刘永和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