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阳光正好——
    花园里，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年轻女人正举着一枚素戒单膝跪地，她面前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男人戴着白色口罩和针织帽，扶着轮椅扶手躬着背，肤色灰白，身形消瘦的连病号服都撑不起来。
    他们两人周围是一群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每个人都神情复杂，怜悯和祝福最多。
    有的人悄悄抹泪。
    有的人盯着他们，眼神祈盼双手合十。
    良久，轮椅上的男人不知说了什么，女孩趴在他的腿上浑身颤抖的哭了起来。
    男人只是低着头看着她，一动不动。
    人群的气氛很是让人鼻酸。
    “晴晴？”
    夏晴听到陆舒然的声音回神，收回了视线。
    陆舒然感觉她神色不对：“你是不是不舒服？”
    夏晴对着她温和一笑：“没有，我刚刚有些走神。”
    陆舒然观察了她一下没再看出异色，稍微安下心：“那就好。
    我这次留在y国唯一的任务就是陪沈墨羽［养病］，高家和陆家虽然处于中立位置，沈墨羽的事我不需要太尽心，但也不能让人挑出错处。
    我会在医院待上两天，过两天我再去找你玩。”
    夏晴点点头：“沈墨羽要是跟你聊天，有些话你不要让她开口。”
    陆舒然看似无意的朝着周围看了一眼，今天夏晴来医院看望沈墨羽，虽然她还有沈墨羽的助理佣人近十个人都在场，两人的谈话很正常，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陆舒然小声道：“你是不是和沈墨羽达成了什么合作？她并不简单，这些年我与她有很多交集，总觉得她的心机比李信还深，你一定要小心。”
    让高煜亲自下场坑他的最爱舒雅风让两人开始离心离德的事，陆舒然不觉得是沈墨羽被丈夫情妇捅了一刀后夏晴为了帮她顺势而为的意外之喜。
    夏晴不主动说，她也不会让自己问。
    但是她很担心夏晴一个人扛这么多事，万一错失一些隐藏极深的关键让自己吃亏甚至陷入险境怎么办？
    “自从她哥哥沈墨寒放弃沈家的家业带着妻子离开t国，沈老爷子精力不济，着重培养的新继承人话还说不全，沈家的其他子孙也不堪大用，如果不是因为李家的扶持，沈家眼看着就要败落。
    所以对内，沈墨羽越发像李信身边一条听话的狗，但是在外，李信在民间的支持率越来越低，可是她在民间的支持率却越来越高，她现在在t国，俨然成了延续李氏家族掌权寿命的吉祥物。
    我总觉得她对李信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死心塌地，所有人都对她没有什么怀疑，所有人都说她的好话，就算是反对李信的势力也十分尊重她，她得到的名利越来越多，如果她展现的表象骗过了所有人，真的很可怕。
    你一定要小心她！”
    夏晴道：“我会的，你也是，不需要对她多用心，对她坏一点也没有关系，很多人帮你撑着，我也一定会帮你，你就算虐待她也不会有什么事。”
    陆舒然笑起来。
    一是安心夏晴和她一样防备沈墨羽。
    二是，夏晴，她的这个小妹妹给她撑腰的感觉很奇妙。
    陆舒然握紧夏晴的手臂：“我知道，你会帮我，还有江家……
    其实，这些年江家照看我根本不是因为江熙想照看我，是江廷看在你的面子上。”
    夏晴没有说话。
    陆舒然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这么快就放下了江熙？
    你不知道，她真的变了很多，那次我亲眼看见她逼着周庭寒当着一堆人的面跪在地上将手腕上的佛珠串全部都吞了下去。
    她那时候的眼神真的很可怕，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我从小就跟在他们两个的屁股后面，周庭寒当初是多么高傲矜贵的一个人呀，别说当众下跪了，以前周庭寒把江熙当心肝似的宠的时候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服软的话。
    这几年江熙把周庭寒当做畜生一样折磨……也许权力能改变一个人吧。”
    ……
    夏晴坐上车准备离开医院，车子绕过花园边缘的弯道时，她看见花园里原本失败的求婚现场，男人离开了轮椅，他跪在地上与绿裙女孩紧紧相拥着。
    手机振动，夏晴看到语音通话提示，她下意识将指尖放在［接受］按键上，按下去的一瞬又将指尖移开。
    她握着手机，将头靠在椅背上，疲惫的闭上眼，脑中思绪繁杂。
    ……
    傍晚，何管家和秦嫚在办公室里收拾夏晴吃过的午餐，手机振动显示一个名字，何管家看了站在窗边打电话的夏晴一眼，低声交代了秦嫚几句，握着手机走出办公室。
    很快何管家又进门，举着手机，直到夏晴讲完电话已经过了十分钟。
    何管家对着夏晴道：“小姐，是先生的电话，他说让您接一下。”
    夏晴道：“你先挂了吧，我一会给他打过去。”
    何管家对着手机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等办公室只剩下夏晴一人，手机再次振动，夏晴将手机静了音。
    ……
    陈婉上下打量晒得黝黑的陈助理，走廊冷白的灯光让陈助理看起来像是个纯血黑人，不过他的身材健壮了不少，不再像之前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了。
    可是陈婉不好肌肉男，在她眼里，俊秀书生性格直接叫刚正不阿，黑漆漆的肌肉男性格直接叫头脑简单。
    她不介意蠢货带着滤镜迷惑她，她讨厌没有滤镜的蠢货。
    陈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还后退了两步让自己离他更远。
    “我很快会白回来。”
    陈婉道：“你要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不等你白回来，就还得被调去非洲挖土。”
    “我都说了我是去开拓非洲市场。”
    陈婉翻了一个白眼，抱着文件转身扭着细腰走了。
    “今晚我去你那？”陈助理终于让自己开口。
    “咱俩早就玩完了。”
    高跟鞋哒哒哒声逐渐远去。
    陈助理紧抿着唇，可是他还是很快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敲了敲门。
    陈助理见夏承俨看着手机打字，他知道自己的老板能一心二用甚至三用四用，所以依旧认真汇报着工作。
    就在他口干舌燥结束最后一句话时。
    夏承俨淡淡道：“再讲一遍。”
    陈助理讶异，瞪大的白眼球在漆黑的脸上十分扎眼。
    ……
    回到公寓夏晴泡了一个澡后，敷着面膜躺在床上看手机，看了看夏承俨的未接来电数字和聊天框的未读信息数字，依旧没有搭理。
    看邮件时发现夏承俨在五个小时前发给她一封工作邮件，还抄送了国内的几个股东和高层，夏晴做了回复。
    邮件发送不到一分钟，电话再次振动。
    夏晴见已经凌晨四点，他一直在等她？她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
    ［是我惹你生气了？怎么不理我？］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磁性干净的声音。
    夏晴将脸上的面膜揭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有说话。
    夏承俨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天色渐白，他穿的单薄，冷风笼罩在周身他毫无感觉，因为听不到女孩的声音让他无比难耐。
    ［晴晴？］
    ［夏承俨，你是不是觉得我只会跟你同甘，不会陪你共苦？］
    夏承俨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不想让你太担心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不好的样子。
    我相信你会陪我共苦，但是我不会让你吃苦，我不会让那一天发生。］
    ［如果不能互相陪伴，相互扶持，分享苦与乐，我们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结婚也没有意义。］
    夏承俨的心脏猛然收缩。
    他明明感觉到他们正在好好相爱，为什么一直以来被他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会这样突然浮现在现实里？
    是他做错了什么？夏承俨快速回想。
    还是，她又在骗他？一切都是在骗他？
    夏承俨浑身发冷，努力让声音如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也许是公事上已经到了新的阶段，夏晴的精力有所空闲，一直以来她心中那种荒芜感也更加让她难耐。
    明明分开的那两年她都好好的，夏承俨又来招惹她，不仅勾出了她的感情和人性，又用一纸婚书绑住了她。
    他呢？他“不得不”抛下她一个人，多么好的理由，多么好的借口，让她心里的那团气难耐又无力。
    她最讨厌无力的感觉。
    这样的无力感却不像以前那样，她那时清楚的知道无力感出现的原因是因为她手上的金钱和权力不够。
    现在的无力感不一样，现在的无力感出现的原因是因为她摸不透说不清的感情。
    她不仅胡思乱想，还生出更多的贪婪和恶意。
    夏承俨清楚的知道她的本质，她怕有一天他会嫌弃她、不再爱她、抛弃她，她也怕时间让一切物是人非。
    如果她那个时候离不开他，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岂不是很贱？
    她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样子。
    她今天听到陆舒然提起江熙和周庭寒的事，她萌生了一些可怕的想法。
    她和江熙不愧流着相似的血，其他人不懂江熙为什么那么对周庭寒，觉得江熙变态可怕，她却一下子就懂了。
    如果有一天夏承俨给不了她满意的爱、如果她不想再要夏承俨，她会像江熙对待周庭寒那样，狠狠羞辱磋磨夏承俨。
    直到她厌恶他、可以弃他如敝履时才会罢休。
    她怎么能那么对夏承俨？
    电话那头默不作声，夏晴的脑子里满是想象的各种场景，她很害怕，也很难受。
    夏晴不知该如何求助，她不敢说出口自己的真实的想法。
    她很想夏承俨现在就在她身边，可是他不在她身边。
    他说他病情稳定了，可以工作，可是依旧连见都不见她。
    ［这几个月我一直不让自己说这些，是怕你因为我的某一句话某个行为，草草应付治疗。］
    她很想见他，很想他在她身边，很想不惜任何代价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懂事、她心疼他，一切都按照他的意愿，可是他却借着她的懂事折磨她。
    夏承俨握紧栏杆，眸光越发黑沉：［现在为什么说这些？你之前说爱我，那份爱意现在消散了是吗？
    还是……根本，根本没有过……现在你的事业又攀上了另一个高度，你再次不需要我了，所以连对我的耐心和关心也都没有了？
    你是想我离婚？我给过你机会，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说过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跟我离婚，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次离开我，你忘了吗？］
    夏晴一句话都插不进，一下子火了，早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所以，你丢下我一个人，是觉得那一纸婚书能绑住我，你可以像这段日子这样随随便便的对待我是吗？］
    夏承俨一字一顿满含严厉：［晴晴，你不可以因为生气故意说这些话气我，我们好好谈一谈。］
    如果这段日子的一切又是假的，他不知道会让自己做出什么事。
    ［是你先揣测我的！］
    夏承俨深吸一口气，清晨的凉意渗透到心底，他很想现在他们两人是在一起的，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摸不到抓不到她。
    这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怀疑自己他是不是做错了？他不应该和她分开。
    可是他真的怕她看到他毫无尊严、狼狈难看的样子。
    那样她不仅会将对他为数不多的爱意消减干净，还会厌恶他远离他。
    即使一开始不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无法确定那些难看的记忆会不会在有朝一日影响到她。
    光是想一想，他就无法忍受。
    她得像他爱她一样爱他，她得像他离不开她一样离不开他。
    她绝对不能对他有意思一毫的厌恶，绝对不可以。
    是的，他没有做错！
    ［所以，你还爱着我吗？和你之前向我表白时一样爱我？］
    他不敢奢望她对他的爱会逐渐深沉。
    他只是期待她对他的爱没有逐渐浅薄、没有消失。
    夏晴眼睛很疼。
    夏承俨：［说话。］他要疯了。
    夏晴不想再听夏承俨对她冷言冷语，直接挂断了电话。
    干脆永远不见好了，也不联系，那么，她胸中那些难以言说又让她无比烦躁的情绪很快会随着时间和距离消减殆尽的。
    也许之前做的决定都是错误的，她不应该把心放在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身上。
    情绪太多，容易失控，很麻烦。
    她喜欢自己脑子里只有工作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理智，可是她现在就是觉得她也许真的做错了。
    夏承俨看着手上的手机，掌心握的发白，心越来越慌。
    ……